昨天,2007年12月30日,我們一行四人南下趕到台中去。

  是去參加二舅公的入木及火葬禮拜,他上星期四因心臟衰竭過世了。

  阿媽是家中的老大,總共有三個妹妹,四個弟弟。但這些年來,弟弟妹妹們陸續因病、因老過世。只剩下阿媽這個八十八歲老大姐,及小阿媽十九歲的小舅公,再來就是剛過世的二舅公了。
  二舅公在世時,一直是阿媽最放心不下的弟弟,因為手足中,只有他未婚,個性又孤僻,不愛交際、很少講話。二十多年前從公路局退休後,二舅公就一直一個人居住在老家,也就是阿媽的娘家—埔里。他平日自己常騎著腳踏車四處遛躂逛逛,偶爾巡巡茭白筍田、偶爾到鎮上晃晃,雖然看似寫意,但畢竟年紀也大了,兄弟姊妹又不在身邊,阿媽總擔心他的高血壓、糖尿病,又擔心他一個人吃不好、穿不好。
  十多年前,我大學畢業後就到埔里工作。奉阿媽指示,有空一定要買些水果、點心去探望舅公。我每次去看他,他都很高興,不多話的他,卻會叨叨絮絮和我聊些他近日的所見所聞。有時還會邀我一起到鎮上吃頓午飯。所以我對他也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和牽掛。
  九二一地震時,舅公的房子也倒了,教會協助搭蓋的簡易屋完成時,阿媽還專程跑一趟埔里,我陪著阿媽,替二舅公的新家採買了沙發、洗衣機、電視、冰箱及一些家用品。等一切安頓妥當,阿媽才放心回台北。在她心中,這個弟弟既不會照顧自己又凡事不在乎,真的讓身為大姐的阿媽放心不下。結果再過一陣我去看二舅公,除了冰箱還插著電之外(但裡頭除了幾罐飲料外,幾乎是空的),電視線也拔了、洗衣機也沒用、沙發直接覆上一層布套,沒-人-坐。
  回台北時,阿媽總熱切的問我二舅公過得好不好,那些東西有沒有在用?我只好避重就輕描述我所看到的情形,避免阿媽覺得失望。再過二年,我也離開埔里了,但偶爾會陪阿媽回埔里,一來算是阿媽的回娘家,二來主要就是探望二舅公。
前些年阿媽曾有意回埔里和二舅公住,好彼此作伴並就近照顧,但據說,二舅公最怕別人嘮叨,而身為大姐的阿媽是絕對會嘮叨他的,所以他連忙拒絕阿媽的好意。就外人來看,阿媽的關心就像熱臉貼冷屁股,但我知道二舅公也是在乎阿媽的,每次我去看他,他總會問好阿媽好不好?阿媽回埔里時,他也會從他的陳年老衣櫥,掏啊撈的,抓個一、兩千元,硬塞給阿媽當車資。
  去年,二舅公因為糖尿病昏迷進了埔里基督教醫院。我又陪阿媽去看他,那時他已清醒,但神智和體力都尚未完全恢復,阿媽塞了幾千元在他口袋,要他收好。他一副這沒什麼天大了不起的神情。我還記得,我們臨走前,他就這麼無力痴痴的靠著病房的窗前,一直目送我們離開,這是我和阿媽最後一次看到二舅公。在這之後,他既中風又有些失智,身體太虛弱,被小舅公接到台中安養院請看護就近照顧,阿媽的身體則時好時壞,無法再舟車勞頓探望弟弟。
  星期五晚上,伯母打電話通知我二舅公過世的消息,親戚們預定要在週日舉行入木及火化禮拜;星期一在教會辦告別禮拜後,就葬到教會裡的家族墓園。阿媽年紀大,又剛好遇到寒流,擔心老人家太傷心也不堪這樣的奔波折騰,我們都力阻她不要前往,就由阿媽的三名子女代表去。伯父和爸爸早就過世,所以是由堂弟、我和伯母、姑媽到台中去參加星期日的入木及火化禮拜。星期一,也就是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告別禮拜,大家都要上班,也就無法參加了。
  我在埔里前後待了七年,所以和阿媽娘家的親戚都還算熟。出發前,阿媽特別交待我,遇到這些親戚,一定都要代她向長輩們問好。本以為二舅公單身,沒兒沒女的,儀式又辦得簡單倉促,可能只有寥寥幾人到。沒想到,阿媽那些弟弟妹妹的子女及孫子女幾乎都來了,算算也有四十多人。禮拜結束後,一大群只有在婚禮及葬禮才有可能相遇的親戚紛紛拍照留念、彼此寒暄。
  一位表嬸感嘆的對我說:「恁阿媽最掛心的就是這個弟弟,牽掛他吃、牽掛他穿,現在,她再也不用為她這個弟弟煩惱了。」
  另一個表叔則說:「這下子只剩老大你阿媽和老么小舅了,他們現在是有頭有尾,中間都沒了。」
  始終紅著眼眶、淚水在眼眶打轉的小舅公在和我們確認我們無法參加星期一的告別禮拜後,帶著一絲微笑,嘆口氣遙望著天空說:「他將在2007年的最後一天離開台灣。」
一旁大舅公的兒子也露出今天見面以來的第一次笑容,糾正他說:「是離開地球。」

  今天,2007年12月31日是二舅公的告別禮拜,孤家寡人的他,沒人為他寫墓誌銘,沒人在追思禮拜上為他唸「故人略歷」。沒辦法參加告別禮拜的我,就以這篇文章送別他。二舅公確定在「2007年的最後一天離開地球!」願他,安息主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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