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過世外婆的葬禮和火化的日子。外婆上上週(六月十一日)的星期四早上因為肝癌病逝於台東的馬偕醫院。其實一年多前玉里慈濟醫院的醫師就認為外婆已是癌末,應該拖不過當年的農曆春節。但舅舅們用盡各種方法、提供外婆各種補品,硬是讓她又多活了一年多。中間的病情時好時壞,今天三月還一度傳出外婆病危的消息,所以我們全家都去了台東一趟,預期見她最後一面。雖然這之後外婆一度稍微好轉,但多半還是重病昏迷。三個多月後,外婆過世了。

 

我想,即使是媽媽、或舅舅、阿姨們也無法很客觀的想清楚,對癌末病人利用各種方法延續他們的生命,到底是家屬應盡的責任或只是延長病人的痛苦?

 

媽媽在外婆過世的前一天及時趕到,看著外婆嚥下最後一口氣。四天後又趕回台北,處理公司的事一段落後,上週三再趕去台東。我和妹妹則是星期五到台東。老二在火車上告訴我,媽媽星期日從台東回來時,曾說從週四外婆過世到她週日回來這些天,幾乎跪拜個不停,她的膝蓋都擦破皮了。

 

說真的,我之前參加過和親戚有關的葬禮,都是父系的親屬,大家都是基督教的告別式,從來也沒跪過。我還真不知道到底一般民間信仰或佛教的葬禮有哪些習俗?我不禁開始有些擔心沒有準備護膝…

 

火車抵達到台東時,我們先聯絡二舅,結果媽媽和舅舅、阿姨們都還在殯儀館參加法會。所以我們跟二舅說,我們自己搭計程車去,不用麻煩來載我們了,沒想到二舅一定要來載,他說:「我去載你們,才有藉口開溜啊!」這又是什麼情形?

 

二舅一接到我們,就用半戲謔的口吻說:「本來外婆葬禮是要辦一般道教的儀式,結果你四舅嫌太簡單不夠莊重,又請了三位高僧來辦佛教的法會,一辦好幾天。我是無神論者,但這種場合也只能乖乖配合,其他人也不敢說不要。結果儀式又有佛教又有道教,一會拜葷一會拜素,到底是要你外婆吃葷的還是吃素?」

 

晚上七點多見到媽媽時,她果然還在殯儀館裡參加為外婆所辦的法會。她一看到我們,就有氣無力的說,這幾天幾乎都是這樣的法會,頭七時如此,今天從早上八點誦經到現在了。誦經是一回事,所有的家屬就必須全程站在那裡,時站時跪,雙腳有靜脈曲張病史的媽媽,兩腳早就跪到瘀血烏青、連站起來走路都有些困難。

 

她愈說,眼眶愈來愈紅。我和老二都不清楚她是因為外婆過世而眼眶泛紅,還是累到委屈而想哭?或許兩者都有。然而這場法會,看似還沒結束的樣子。我很難過也很擔心媽媽身心俱受煎熬。一方面她仍為外婆的過世而傷心;但身體卻必須承受過量的勞動負荷。

 

 

我們要她別逞強,學其他舅舅、阿姨找些理由適度休息一下,乾脆藉口要陪我們去飯店,提早離開。但好強又孝順的她卻仍堅持身為子女該盡的責任不能少。

 

我們只好自己先去預訂的飯店休息。舅舅說,隔天一早還有最後一場法會,要我們早早休息。晚上十點多,媽媽打電話給我們,原來法會才剛結束,媽媽已經累到無法到飯店看我們,直接去舅舅家休息了。

 

第二天,我正式見識到這場我還是搞不清是佛還是道的法會。大約快八點時,所有的家屬開始披麻戴孝,這真的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戴孝,以往參加的基督教告別式,都只是在胸前貼個十字架,從沒這樣子,分不同等級,穿戴不同形式的孝服。

 

接著,儀式開始了。因為宗教信仰的關係,我和老二並沒有拿香。但該磕頭就磕頭,該跪就跪。我想,這輩子我從沒跪這麼久、跪這麼多…有長跪、有短跪,還有三跪九扣首,前面誦經的人我不知道是法師還是道姑,也不知道她們在是說些什麼,唯一聽懂的是她照著訃聞有唸到我的名字,前後點名了三次。總之我們就是跟著前方的人,時站、時跪、時鞠躬。

 

隔壁廳是另外一家基督教的告別式,大約九點多就結束全部儀式了。而我們九點多則是中場休息。中場休息時,大家都唉唉叫苦。三舅告訴我:「今天這場算是“初階”了,你們本來要受的苦,你媽媽前幾天都幫你們受完了。」看來所有的親戚們,除了四舅大概經常跪拜參禪朝山習以為常外,其他舅舅阿姨們應該都是吃不消的。

 

中場休息後儀式繼續。我的眼睛無法適應又燒香又燒冥紙的煙霧迷漫,那儀式又看似沒完沒了,我只好閉著眼睛進入自己的冥想狀態,試圖靠意志力撐完全場。才一會兒,感覺旁邊有人拉了我一下,張開眼睛一看,啊!全場都下跪了,只有我一個人因為閉著眼睛還狀況外的站著,我只好尷尬的趕快跪下。這一跪,跪了快十分鐘吧,我撐不住了,只好跪坐在地上,我弟悄悄的遞了一個塑膠地墊給我,老二得意在一旁耳語:「你小時候一定沒被罰跪ㄏㄡ?我小學遲到,老師就罰我們跪十幾二十分鐘,我現在很會跪吧!」

 

這種事也值得用來說嘴!

 

十一點多,儀式終於結束。接著是入殮,移靈到家祭、公祭的「慎終廳」。下午的家祭開始後,我們還是要跪,然後再爬著匐匍前進入列。棺木送進火葬場時,司儀又要我們在戶外三十多度高溫的碎石子路上下跪(幸好那天不時飄雨,否則這一跪會燙傷的)。我只是茫然的聽到有人說跪就跪,原來那一跪是要請外婆的兄弟攙扶家屬起身,用意好像是要請母舅家代替過世的外婆繼續照顧扶持晚輩。

 

火化的法會儀式也將近花了快半小時,還是跪個不停。最後,終於功德圓滿了。

 

外婆過世,媽媽、阿姨、舅舅們都很傷心,外公失去了扶持將近六十年的伴侶,尤其傷心。我不清楚,這看似無止盡的繁複儀式是否是讓家屬忙著身體的勞動,忘記心裡的哀戚?也真的希望如最後法師所說,功德圓滿,外婆如家人期望的進入西方極樂世界。

 

出席這場葬禮,我更具體的感受是傳統的台灣人儀式裡,長子真是偉大。而長孫的地位幾乎比其他次男們還重要一些。至於女人,地位真是卑微啊!法會時,重要的祭祀儀式都是長男、兒子加長孫負責(外婆生了五男四女),媳婦至少還分到了拜飯的角色。女兒們除了陪著在一旁拜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工作。

 

在輩份上,我是「外」孫女,所以家祭時,要排在內孫、內孫女及外孫之後,孝服的顏色也不一樣。總之,這是一場令我第一次感到,身為女人,自己在媽媽的家族裡,是個Nothing角色的葬禮。我的身份就是非出席不可,但出席了也只是個忘了下跪也沒什麼大不了、不會被注意到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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