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想念你,孩子,在這個台北的清晨三點,我的窗外一片含情脈脈的燈光,在寒夜裡細微地閃爍。然而,母親想念成長的孩子,總是單向的;充滿青春活力的孩子奔向他人生的願景,眼睛熱切望著前方,母親只能在後頭張望他愈來愈小的背影,揣摩,那地平線有多遠,有多長,怎麼一下子就看不見了。」

  這是<親愛的安德烈>書中的一段文字。休假的上午,我半躺在沙發上舒服的讀那本書,雖然隔壁屋子一整個早上翻修打洞鑽牆的聲音極端的虐待我的耳朵,可是我的情緒卻不受打擾的沈浸在書中龍應台、安德烈這對母子的對話情境中,直到讀到這段文字,我開始有種眼眶發熱,想掉眼淚的感覺。

  一直以來,我在同事、朋友間都以理性、冷靜著稱,我也看不慣在公眾場合搞感性、掉眼淚那一套。到了最近,我才願意對身邊最親近的人承認,其實私底下我太容易受感動,也很愛掉眼淚。在看電視“康熙大帝”時,看到容妃被貶去刷馬桶,而她女兒遠從邊疆回來探視母親發現真相的那一幕,我哭掉了兩張衛生紙;在看卡通“花田少年史”<炸火腿>那一集的最後,阿桂跟即將成為她後母的壯太的媽媽說,請她以後午餐不要再幫她帶炸火腿了,因為她其實已經吃炸火腿吃到想吐了,只是因為那是她早上出門上學唯一有賣食物的店,她不想讓同學發現她沒有媽媽的無奈可憐,才假裝自己超愛吃炸火腿,聽得壯太媽媽感傷掉淚的那段,我又用掉了三張衛生紙。

  S說,你掉眼淚,是因為你把自己投射到角色身上,比方說受委屈的容妃、比方說沒有媽媽的阿桂,所以才會想哭—S真是沒血、沒眼淚的超理性人類,被這麼一分析,我的眼淚立刻廉價許多。

  只是此刻,我看到龍應台對安德烈寫的那段話,我的心卻覺得好酸、又想掉淚了…可是我沒當過媽媽,應該不是把角色投射到龍應台身上吧。

  除了投射,人應該還有同理心這回事!我沒有當過媽媽,可是我當過那種丟下媽媽遠行的孩子,我總是熱切的走向我的前程,而媽媽也在背後送行過我無數次。也許念到這段文字,我心中湧現的是對媽媽的想念、對媽媽的內疚。

  先說一段看似無關的小插曲…

  二妹有個一歲七個月,正在牙牙學語的兒子。不知道那裡出錯,小外甥看到弟弟會叫「阿舅」;看到保姆的老公會叫「阿伯」,看到手機會叫「爸爸」(因為妹婿在外地工作,總是透過手機和他兒子講話);唯有看到所有的成年女人,他清一色叫「阿姨」。包含他的眾阿姨(他有三個真正的阿姨)、他的外婆(我的媽媽)以及他的媽媽(我的二妹)。我觀察過好幾次,他經常綻放出最可愛的笑容,對著他媽媽甜滋滋的叫“阿姨~”,二妹只好一付好笑又無奈的更正他:「是『媽媽』啦!」教歸教,但小外甥從一歲多會說話到現在,他還是叫他的媽媽:「阿姨!」。

  雖然我們家的眾女子一律被小外甥稱為「阿姨」,可是他在想喝奶時、想睡覺要人抱抱時、生病要撒嬌時、害怕要人安慰時,他卻只會把手伸向他叫「阿姨」的那位真正的媽媽。是啊!語言會讓他錯亂,但情感上、本能上他從不會搞錯,他知道他真正的依靠是誰。只有在那個時候,二妹會無限滿足、無限疼愛的把兒子攬到胸前,給他所有的母愛與呵護。

  但在那種親子相處的美麗時刻,我才發現我是個對感情極端悲觀、極端缺乏安全感的人。看到他們親子相處的甜蜜時刻,我心裡想的竟然是:「這種母子相擁的親密時光,會有幾年呢?」、「再過幾年,他會逃也似的不再想要你抱他。」…這種冷血煞風景的話,我當然不敢告訴妹妹。我也想不通為什麼自己總是想這種消極悲觀的事。

  直到今天看到龍應台的那段文字,自己的眼眶發熱、心裡發酸的那一刻,我稍稍了解自己的心態了。其實,我成長的過程中,從四歲到九歲和媽媽分離了將近五、六年之久,再住在一起時,我發現自己幾乎喪失和媽媽親熱的本能了。那段五年看似不長的時間,卻是孩子最倚賴父母的時刻,但我是和阿媽一起生活的。所以,我不知道和媽媽撒嬌是怎麼一回事。即使後來住在一起了,家中卻又發生一連串的變故,青春時期的叛逆讓我和媽媽幾度齟齬,變得愈來愈疏遠。

  長大後,我總算能和媽媽和平相處了,可是我們還是沒有那種母女間的親密感。然而,我一直知道媽媽是極疼愛、極保護、極縱容她的子女的。對我們五個子女,媽媽總是有求必應、對我們闖的大大小小的禍事總是無盡包容,雖然她用喋喋不休發洩她的怨氣,但嘮叨完她還是繼續處理我們帶給她的一切麻煩。而我們清楚的意識到媽媽對我們的愛,也下意識的予取予求。

  上星期同仁間舉辦聯誼,大家要各出一、兩道菜提供餐敘,毫無廚藝的我只好打電話回家向媽媽求援。為了拿菜,我特地回家一趟。那天,媽媽為我的菜忙到晚上十一點多。二妹跟我說:「媽媽為了準備你的菜,從昨天就開始忙了。」。大妹則半開玩笑半指責我說:「媽媽星期日要考保險人員的外匯考試,結果你卻找她麻煩,我看這次她考不上了。」而媽媽,在廚房,樂此不疲,還一再問我要不要追加什麼菜。

  這就是母親的宿命吧!永遠守候在子女的身後,為他們遮風擋雨,收拾殘局。可是,子女只有在年幼無能的時候,仰望她、需要她。孩子再大一點,會擁抱同學、朋友、情人、伴侶及自己的子女…所以,更多的時候,母親只能看到孩子的背影,默默向孩子告別。

  就以龍應台書中的另一段文字做為我這篇文章的結束吧:「父母親,對於一個二十歲的人而言,恐怕就像一棟舊房子:你住在它裡面,它為你遮風擋雨,給你溫暖和安全,但是房子就是房子,你不會和房子去說話,去溝通,去體貼它、討好它。搬家具時碰破了一個牆角,你也不會去說『對不起』。父母啊,只是你完全視若無睹的住慣了的舊房子吧。
我猜想要等足足二十年以後,你才會回過頭來,開始注視這沒有聲音的老屋,發現它已殘敗衰弱,逐漸逐漸走向人生的『無』、宇宙的『滅』;那時候,你才會回過頭來深深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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